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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搬进这栋别墅的第三天,我丢了第一件内衣。

那是一条黑色的蕾丝内裤,我记得很清楚,昨天洗完澡顺手晾在了浴室的暖气架上。今早起来,不见了。

我翻遍了整个浴室,洗衣篮,甚至垃圾桶。都没有。

裴川端着咖啡走进来,看到我蹲在地上翻找,他俯下身,温热的手掌贴在我的后颈上。他的手指很长,骨节分明,像个弹钢琴的艺术家。他其实是大学里的建筑学教授。

“怎么了,阿真?”他的声音总是很稳,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磁性。

“我……有件内衣不见了。”我站起来,有点不好意思。为这点小事大动干戈,显得我很小题大做。

“是吗?”他轻笑一声,捏了捏我的脖子,“是不是收衣服的时候,掉在哪个角落了?我们家太大了,刚搬进来,东西乱也正常。”

他的话说得很有道理。这栋郊区的别墅是裴川设计的,作为我们结婚三周年的礼物。两层楼,带一个巨大的花园,还有一个我没进去过的地下室。他说地下室堆着他以前的建筑模型和图纸,又潮又乱,等他有空收拾好了再让我下去。

我点点头,觉得应该是自己弄丢了。

裴川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。“别找了,丢了就丢了,我再给你买一百件。”他的气息很好闻,是雪松混合着淡淡的墨水味。他把我拉进怀里,手掌顺着我的脊背往下滑,停在我的腰窝上。隔着薄薄的睡衣,他的掌心很烫。

“你今天真香。”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里,低声说。

我的脸红了。我们结婚三年,他还像热恋时一样黏人。每天早上的亲吻,晚上的拥抱,从不缺席。朋友们都羡慕我,说我嫁给了爱情最完美的样子。

我踮起脚,回吻他。“你也是。”

这件事很快就被我抛在脑后。就像裴川说的,房子太大了,可能被风吹走了,或者掉在哪个缝隙里了。

晚上,裴川在书房准备教案。我一个人躺在两米宽的大床上,有点失眠。新家的一切都很好,就是太安静了。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。

我光着脚下床,想去倒杯水。

走过客厅时,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门。门是深棕色的实木,门把手是黄铜的,擦得很亮。裴川说里面乱,所以总是锁着。

我不知道为什么,鬼使神差地伸出手,握住了那个冰冷的门把手。

我轻轻转了一下。

锁着。纹丝不动。

我松了口气的同事,心里又升起一点莫名的失落。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。

我摇摇头,觉得自己是太空闲了。

回到卧室,裴川已经洗完澡躺在床上了。他没开灯,只留了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。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。

“过来。”

我走过去,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。他的身体很热,像个火炉。他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,熟练地解开我睡衣的扣子。

“阿真,”他贴着我的耳朵,呼吸滚烫,“你今天没穿?”

我的身体僵了一下。

是的,我没穿。因为我最喜欢的那条黑色蕾丝内裤,今天早上,不见了。

2

一周后,我又丢了东西。

这次是一件真丝吊带睡裙,香槟色的,胸口有一圈很精致的刺绣。裴川送的,我很喜欢穿。

周二晚上我换下来,搭在卧室的椅背上,打算第二天早上跟其他衣服一起洗。周三早上,它不见了。

我把椅子周围翻了个底朝天。没有。我把整个卧室都检查了一遍。还是没有。

心头那点被压下去的不安,又冒了出来。

裴川正在系领带,从镜子里看到我焦急的样子。

“又丢东西了?”他转过身,走到我面前,帮我理了理有点乱的头发。“别急,慢慢找。”

“是那件香槟色的吊带,”我看着他的眼睛,“我记得很清楚,就放在椅子上。”

“是不是被风吹到床底下了?”他蹲下身,很认真地往床下看。光线很暗,他甚至拿出手机,打开手电筒,仔细照了一圈。

“没有。”他站起来,拍了拍手上的灰,“阿真,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?自由职业虽然时间弹性,但也不能总熬夜画稿,记忆力会下降的。”

他的语气充满了关切,眼神也是。可我听着,心里却有点堵。

他说我记错了。

就像上次一样。

吃早饭的时候,我没什么胃口。裴川把剥好的鸡蛋放进我碗里。

“我请了钟点工,下午就到。以后家里的卫生和收纳交给她,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。”他说。

我愣了一下。“请钟点工了?”

“对。你不是总说家里太空了吗?有个人走动一下,也热闹点。”他冲我笑了笑,牙齿很白,笑容很干净,像个大男孩。

我还能说什么?他总是这样,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帖帖,无微不至。我觉得自己再纠结一件睡衣的去向,就真的有点神经质了。

也许,真是我自己记错了。可能洗衣服的时候,混在哪件深色衣服里,我没看见。

下午,钟点工来了。是个姓李的阿姨,手脚很麻利,话不多。她把整个家都擦得一尘不染。我坐在画板前,心里踏实了不少。

晚上裴川回来,带了礼物。是一个奢侈品牌的包装盒。

“送你的。”他递给我。

我打开,里面躺着一件崭新的吊带睡裙。款式和我丢的那件一模一样,只是颜色是更性感的酒红色。

“看你那么喜欢那个款式,就又买了一件。”裴川从身后抱住我,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,“喜欢吗?”

“喜欢。”我轻声说。

丝绸的触感冰凉光滑,贴在皮肤上很舒服。可我心里,却怎么也暖不起来。

他越是这样体贴周到,我心里那股不安就越是强烈。

就好像,他在用这种方式,拼命掩盖着什么。

夜里,我又失眠了。裴川睡得很沉,呼吸均匀。我悄悄地从他身边起来,没有开灯,摸黑走出了卧室。

客厅里,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,在地板上铺了一层银霜。

我的目光,又一次落在了那扇通往地下室的门上。

我走过去,手放在门把手上。这次,我没有去转动它。我只是把耳朵贴在了冰冷的门板上。

我想听听,里面到底有什么。

除了我自己的心跳声,什么都听不见。

一片死寂。

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,我闻到了一股味道。

很淡,从门缝里飘出来。不是地下室该有的那种霉味和尘土味。

是一种……很熟悉的味道。

是洗衣液的清香,混合着女人的体香。

是我的味道。

我的血一下子冷了。

3

我猛地站直身体,后背撞在墙上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
卧室里传来裴川的声音,带着刚睡醒的含糊:“阿真?怎么了?”

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。我扶着墙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。

“没事,起夜,不小心撞了一下。”

“小心点。”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,然后是翻身的细微声响。

我靠在墙上,大口喘着气。后背一片冰凉。刚才那股味道,千真万确。就是我用的那款樱花香氛洗衣液的味道。

我丢的两件内衣,就在那扇门后面。

这个念头像一颗子弹,击中了我的大脑。我完全无法思考,只剩下本能的恐惧。

为什么?裴川为什么要拿我的内衣,藏在地下室?

第二天一整天,我都心神不宁。画板上的线条画了又擦,擦了又画。李阿姨在客厅打扫卫生,吸尘器的嗡嗡声让我更加烦躁。

我需要一个解释。一个合理的解释。

也许……也许是李阿姨收错了?她刚来,不熟悉情况,把我的衣服当成抹布,收到了地下室的储藏间?

这个想法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。我立刻放下画笔,走到客厅。

“李阿姨。”

“诶,许小姐,什么事?”李阿姨关掉吸尘器。

“那个……地下室,您今天打扫了吗?”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。

李阿姨愣了一下,摇摇头:“没有啊。裴先生交代过,地下室不用我管,他自己会收拾。”

我心里最后一丝侥G幸,也破灭了。

不是李阿姨。

那就只剩下一个人了。

晚上,裴川回来的时候,我正坐在沙发上等他。我没有开灯,整个人陷在黑暗里。

他打开玄关的灯,看到我,显然有些意外。“怎么不开灯?”

他走过来,想开客厅的灯。我开口了,声音干涩:“裴川,我们谈谈。”

他的手停在开关上。他转过头,看着我。黑暗中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“好。”他没有开灯,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。

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茶几,距离不远,却像隔着一条鸿沟。

“我的内衣,”我鼓足勇气,一字一句地问,“是不是你拿了?”

空气死一般地寂静。

过了很久,我听到他发出了一声轻笑。

“阿真,你在说什么?”

“我丢的那条黑色蕾丝内裤,还有那件香槟色的吊带睡裙。是不是在你那里?”我的声音开始发抖。

他又笑了,这次声音大了一点。“亲爱的,你到底在想什么?我拿你的内衣做什么?”

“我闻到了!”我几乎是吼了出来,“地下室的门缝里,有我的味道!我洗衣液的味道!”

他沉默了。

这次的沉默,和以往不同。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。

他终于站了起来,走到我面前,蹲下身,握住我冰冷的手。他的手还是那么温暖,干燥。

“阿真,”他抬起头,月光照亮了他的脸。他的眼神里,充满了担忧和心疼,没有一丝一毫的闪躲和心虚。“你听我说。地下室里,确实有你的东西。”

我屏住了呼吸。

“你忘了吗?你之前换季,有一箱子你不常穿的衣服,你说占地方,让我收到地下室去。我猜那件吊带可能混在里面了。至于味道,那一箱子都是你的衣服,有点香味不奇怪。”

他看着我的眼睛,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。

“你最近压力太大了,阿真。总是胡思乱想。是不是那个稿子催得太紧了?要不我们出去旅行一趟,放松一下?”

换季的衣服?

我努力回想。好像……是有这么回事。搬家的时候,我确实收拾出来一个箱子,里面都是些旧衣服。我当时好像随口跟他说了一句,让他找个地方放起来。

难道……真的是我记错了?

我丢的内衣,真的在那箱旧衣服里?地下室的味道,也只是因为那箱衣服?

他的解释天衣无缝。他的眼神真诚无比。

我看着他,看着这个我爱了三年的男人。他英俊、体贴、事业有成,他把我宠得像个公主。他怎么会做出偷窃自己妻子内衣这种变态的事情?

一定是我搞错了。

是我太敏感,太神经质了。

“对不起……”我低下头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我,我可能真的……”

“傻瓜。”他把我拉进怀里,紧紧抱着。“别说对不起。是我不好,最近忙工作,忽略了你的感受。”

他轻轻拍着我的背,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孩。

“相信我,阿真。这个家里,没有任何秘密。”

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,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。那熟悉的气息包裹着我。

我愿意相信他。我必须相信他。

4

我努力说服自己,一切都是误会。

裴川对我更好了。他会推掉不必要的应酬,准时回家。他会买我最喜欢的花,做我最喜欢的菜。他看我的眼神,温柔得能掐出水来。

在他的体贴里,我几乎要忘记那扇紧锁的门和那股诡异的香味。

直到第三件东西消失。

是一条白色的纯棉内裤。最普通,最不起眼的款式。

那天我来例假,身体不舒服,提前上床睡了。早上起来,换下来的那条,不见了。

我站在浴室里,浑身的血都凉了。

不是蕾丝,不是真丝。只是一条普通的棉质内裤。

如果说前两次,还可以用“性感”、“漂亮”来解释某种特殊的癖好。那这一次呢?这一次要怎么解释?

裴川还在睡。我看着他安静的睡颜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。他是那么英俊,那么无害。

可我的心里,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尖叫。

他在撒谎。

他一直在撒谎。

“你记错了”、“你压力太大了”、“你胡思乱想”……这些话一遍遍在我脑子里回响。

不。我没有记错。我的记忆没有问题。

有问题的是他。

我不能再直接问他了。那只会换来又一次滴水不漏的解释,和又一次自我怀疑。

我需要证据。

我需要亲眼看到。

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,就再也压不下去了。

我上网,搜索了“家用微型摄像头”。各种各样的产品弹了出来。伪装成充电头、烟雾报警器、甚至一个螺丝钉的。

我选了一款伪装成香薰机的。我们家每个房间都有香薰机,多一个出来,不会引人注意。

下单,选了最快的同城闪送。

等待包裹的时间,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。我坐立不安,不停地喝水。裴川起床后,看到我脸色不好,关切地问我怎么了。

我借口说肚子疼,躲进了卧室。

下午,快递到了。我趁着李阿姨在花园里浇水,飞快地取了包裹,藏进我的画室。

拆开包装,那个小小的“香薰机”静静地躺在盒子里。它的操作很简单,连接手机APP,就能实时看到画面,还能录像。

现在,问题是,把它放在哪里?

不能放在卧室。太明显了。他如果真的有鬼,一定会格外警惕卧室。

也不能放在客厅。人来人往,容易被发现。

我的目光,落在了正对着地下室门的那条走廊上。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小小的玄关柜,上面放着一盆绿植。

如果把摄像头放在绿植的叶子后面,正对着那扇门……

我的心跳开始加速。

就这么办。

我等。等到裴川去学校上课,等到李阿姨下班回家。整个房子里,只剩下我一个人。

我拿出那个“香薰机”,按照说明书,连接好手机。手机屏幕上,立刻出现了摄像头拍到的画面——我的画板,和我紧张的脸。

我捧着它,像捧着一颗炸弹,快步走到走廊尽头的玄关柜。

我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在绿植浓密的叶片后面,调整好角度,让镜头不多不少,刚好对准那扇深棕色的实木门。

做完这一切,我回到画室,关上门。

我瘫坐在椅子上,手脚冰凉。

我打开手机APP。屏幕上,清晰地显示着那条安静的走廊,和那扇紧闭的门。

它就像我的第三只眼睛。一只冷冰冰的,不知疲倦的眼睛。

它会替我盯着那扇门。

等着那个开门的人。

5
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
手机屏幕里的走廊,空无一人,安静得像一幅静物画。

我什么也干不了。画笔拿在手里,却一个线条也画不出来。我脑子里一片空白,所有的注意力,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屏幕上。

我在期待什么?

期待裴川打开那扇门?

然后呢?看到他从里面拿出我丢失的内衣?

我不敢想下去。

傍晚,裴川回来了。

他像往常一样,在玄关换鞋,喊我的名字。

“阿真,我回来了。”

我深吸一口气,收起手机,走出画室。

“回来啦。”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。

他走过来,给了我一个拥抱。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,身上还是那股好闻的雪松味。可我只觉得浑身僵硬。

“晚上想吃什么?”他问。

“都行,你做什么我吃什么。”

他笑着去厨房忙碌了。我靠在画室门口,悄悄拿出手机,看了一眼监控画面。

走廊上依然空无一人。

晚饭,我们像往常一样,聊着他学校里的趣事,我稿子里的创意。气氛很温馨。

可我食不知味。每一口饭,都像在嚼蜡。

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。他那么自然,那么坦然。

难道,又是我多心了?

晚上十点,我们上床睡觉。

他从背后抱着我,手放在我的小腹上,轻轻摩挲。

“肚子好点了吗?”

“嗯,好多了。”我闭着眼睛,不敢动。

很快,我听到了他均匀的呼吸声。他睡着了。

我睁开眼睛,在黑暗中死死地盯着天花板。

手机就放在枕头边上,屏幕是黑的。但我知道,那个APP还在后台运行着。那只眼睛,还在盯着。

我不知道等了多久。一个小时,还是两个小时。

就在我快要放弃,以为今晚什么都不会发生的时候。

我听到了声音。

很轻的,是床垫被压动,然后恢复的声音。

我身后的热源,消失了。

裴川起来了。

我立刻闭上眼,把呼吸放得平缓,假装还在熟睡。

我听到他赤脚走在地板上的声音,很轻,很慢。他走出了卧室。

我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。

我猛地抓起手机,点亮屏幕,打开那个APP。

监控画面里,走廊的灯是关着的。但借助客厅的月光,我能看到一个黑影。

那个黑影,正站在地下室的门口。

是他。是裴川。

我死死地捂住嘴,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。

我看见,他从睡裤的口袋里,掏出了一串钥匙。

那不是我们家大门的钥匙。那是一串小小的,很精致的钥匙。

他选了其中一把,插进了锁孔。

“咔哒”一声。

门锁转动的声音,在寂静的夜里,通过手机的麦克风,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。

门,开了。

他没有开灯,直接闪身走了进去。然后,他从里面,把门关上了。

走廊里,又恢复了黑暗和寂静。

我的手机掉在了床上。

我浑身都在发抖,牙齿咯咯作响。

他进去了。

他真的进去了。

他有地下室的钥匙。他骗了我。他说里面乱,他说钥匙找不到了。全都是谎言。

大概过了十分钟。

或者一个世纪那么久。

门,又开了。

裴川从里面走了出来。他反手锁上门,把那串钥匙,又放回了睡裤口袋里。

然后,他转过身,朝着卧室的方向走来。

我吓得魂飞魄散,赶紧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,翻了个身,背对着门口,继续装睡。

我听到他走进卧室的脚步声。

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。

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,落在我背上。像有实质一样,又冷又重。

我不敢呼吸。

几秒钟后,床垫的另一边陷了下去。

他又躺下了。

他把我揽进怀里,就像他离开时一样。他的手,放在我的小腹上。

可是,他的手,是冰的。

带着地下室里那种阴冷潮湿的凉气。

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。

黑暗中,他把脸贴在我的后颈上,轻轻地,嗅了一下。

然后,我听到他满足地叹了口气。

像一头野兽,在品尝自己的猎物。

那一刻,我确定了一件事。

睡在我身边的这个男人,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,陌生的怪物。

6

第二天早上,我是在噩梦中惊醒的。

梦里,我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,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,抚摸我的皮肤。我拼命尖叫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
我睁开眼,裴川已经不在了。床的另一边是空的,还带着一点凉意。

阳光很好,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。可我只觉得冷。

昨晚的一切,不是梦。

我坐起来,拿出手机,点开监控录像的回放。

那个穿着睡衣的男人,熟练地拿出钥匙,打开地下室的门,闪身进去,关门,再出来,锁门。整个过程行云流水,一气呵成。

他一定做过无数次了。

我一遍遍地看那段录像,直到把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子里。

他进去了十分钟。

他在里面做了什么?

那个地下室里,到底藏着什么?

我丢的那些内衣,一定都在里面。

可是,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他是个受人尊敬的大学教授,他有完美的家庭,爱他的妻子。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?

我百思不得其解。恐惧像藤蔓一样,缠绕着我的心脏,越收越紧。

我不能再坐以待毙。

我必须进去看看。

我知道,这个想法很疯狂,很危险。如果被他发现,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。

但如果不进去,这个秘密就会像一颗毒瘤,在我心里越长越大,直到把我整个人吞噬。

我等。

等一个机会。

机会很快就来了。周五,裴川要去邻市参加一个建筑论坛,两天一夜。

他走的时候,像往常一样,抱着我,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吻。

“我周日下午回来。一个人在家,锁好门。”他叮嘱我。

“好。”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。

看着他的车消失在路的尽头,我反锁上大门,转身,目光直直地射向那扇地下室的门。

现在,这个家里,只有我一个人。

我走到那扇门前。

它静静地立在那里,像一个沉默的巨兽。

锁,是肯定打不开了。裴川的钥匙,他随身带着。

我绕着房子走了一圈,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入口。这栋别墅是他亲手设计的,他对这里的结构了如指掌。

地下室有一个小小的气窗,很高,在花园的灌木丛后面。我搬来梯子,爬上去,窗户上焊着粗粗的铁条,玻璃是毛玻璃,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。

我回到屋里,不甘心地又转了转那个黄铜门把手。

依然是纹丝不动。

我靠在门上,绝望一点点涌上来。

难道,我就只能在门外猜测,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吗?

我的目光,落在了门和门框之间的缝隙上。

那是一道非常非常细的缝。

我的脑子里,突然闪过一个念头。

我冲进厨房,翻箱倒柜,找到了一个细长的,用来给蛋糕裱花的金属刮刀。

然后,我又回到那扇门前。

我深吸一口气,把刮刀薄薄的刀刃,小心翼翼地,插进了门缝里。

很紧。

我一点一点地往里送。

我想试试,能不能把里面的锁舌,撬开一点。

这只是个笨办法,成功的可能性很小。

刮刀的刀刃,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。是锁舌。

我屏住呼吸,用尽全力,把刮刀往里推,然后往下一压。

“咔。”

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。

我愣住了。

我试着转动了一下门把手。

门,竟然松动了。

我简直不敢相信。这个被裴川说成牢不可破的门锁,竟然被我用一把蛋糕刮刀给撬开了。

也许,他只是在吓唬我。

也许,他根本没想过,我会真的来撬这扇门。

我把耳朵贴在门上,听了一会儿。

里面,还是死一样的寂静。

我咽了口唾沫,手心全是汗。

我慢慢地,把门推开了一条缝。

一股混杂着潮湿、尘土和……淡淡香水味的气息,扑面而来。

那是我熟悉的味道。

我的心,狂跳不止。

我推开门,走了进去。

7

(作者注:根据手册中的“拆”与“加”原则,本章将采用更短的句子和更多的感官描写,以增强紧张感。)

门在我身后合上。

光线消失了。

一片漆黑。

我的手在墙上摸索。冰冷的墙壁,有点潮。指尖碰到一个开关。

我按下去。

“啪。”

头顶,一盏昏黄的灯泡亮了。光线很暗,勉强照亮眼前的一小块地方。

是一条向下的楼梯。水泥台阶,又窄又陡。扶手是冰冷的铁管,上面积了一层薄灰。

空气里的味道更浓了。

霉味。灰尘味。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,我的樱花洗衣液的香气。

我的手心全是汗。

我扶着铁管,一步一步,往下走。

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,发出“哒、哒、哒”的声音。在这片死寂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
我的心跳,跟我的脚步声一个频率。

楼梯的尽头,是一片开阔的空间。

很空。

没有裴川说的那些建筑模型,也没有图纸。

只有几只大大的,密封的塑料储物箱,靠墙堆着。

整个地下室,就像一个被人遗忘的仓库。

灯光很暗,很多角落都藏在阴影里。我拿出手机,打开手电筒。

光柱在黑暗中晃动。

我照向那些储物箱。箱子是半透明的,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。

我走到最近的一个箱子前,蹲下身。

箱盖扣得很紧。我用力去掰,指甲都快断了,才把卡扣掰开。

我掀开盖子。

一股更浓郁的香气扑了出来。

里面,全是衣服。

我的衣服。

我换季时收起来的那些裙子,毛衣,外套。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里面。

我松了口气。

看来,裴川没有骗我。这箱衣服,确实是他帮我收下来的。

我关上箱盖,又去检查其他的箱子。

第二个箱子,是空的。

第三个,也是空的。

难道,这个地下室里,真的就只有这箱衣服吗?

那他每晚来这里,是做什么?

我的手电筒光束,继续在地下室里移动。扫过空旷的水泥地,扫过潮湿的墙壁。

最后,停在了最里面的那面墙上。

那面墙,和其他三面不一样。

其他墙壁都是粗糙的水泥墙,而那一面,刷着一层平整的白色乳胶漆。

墙上,还挂着一幅画。

是一幅风景油画。画的是一片向日葵花田,色彩明亮,笔触奔放。

在这阴冷的地下室里,这幅画显得格格不入。

我走过去。

我总觉得,有点奇怪。

我伸出手,摸了摸那面墙。

是木板。不是水泥。

那是一面假墙。

墙后面,还有空间。

我的心,又一次狂跳起来。

这幅画,一定就是开关。或者,是用来掩盖什么东西的。

我把画摘下来。

画的背后,没有我想象中的把手或者按钮。

只有一个小小的,不起眼的钥匙孔。

藏在画框的阴影里。

钥匙。

我需要钥匙。

裴川的那串钥匙。

可是,他带走了。

我把画挂回去,心里一片冰冷。我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,却被一把小小的钥匙挡住了去路。

我该怎么办?

砸开它?

不行。动静太大了。而且,一定会留下痕ove痕迹。裴川回来,一眼就能看出来。

我颓然地坐在地上。

我看着那幅向日葵。看着那扇伪装起来的门。

裴川,你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?

我回到楼上,把地下室的门恢复原样。用刮刀把锁舌拨回去。不仔细看,根本看不出被撬过的痕迹。

我把自己扔在沙发上。

两天。我还有两天的时间。

我必须在他回来之前,找到那把钥匙。

他会把备用钥匙藏在哪里?

书房。

他的书房。

我冲进书房。他的书房很大,一整面墙都是书架,上面摆满了各种建筑学和设计类的精装书。

我像疯了一样,开始翻找。

一本一本的书,拿下来,快速地翻动。书页哗哗作响。

没有。

没有。

还是没有。

我翻遍了所有的书,所有的抽屉,所有的文件夹。

什么都没有。

我累得瘫倒在椅子上,看着满室的狼藉。

我绝望了。

就在这时,我的目光,无意中扫过书桌上的一个摆件。

那是一个小小的,埃菲尔铁塔的模型。黄铜做的,很精致。是我们去巴黎旅行时买的纪念品。

裴川很喜欢它。总是把它擦得一尘不染。

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,拿起了那个模型。

模型很重。

我把它翻过来。

在塔底座的凹槽里,用黑色的胶带,粘着一把小小的,银色的钥匙。

钥匙的形状,和我从画框后面看到的那个钥匙孔,一模一样。

我的手,抖得厉害。

我找到了。

8

我握着那把冰冷的钥匙,又一次站在地下室门口。

这一次,我没有丝毫犹豫。

我把钥匙插进锁孔,轻轻一转。

“咔哒。”

门开了。

我走了进去,反手关上门,打开灯。

还是那条向下的楼梯,还是那股熟悉的,混杂着潮湿和香气的味道。

我快步走下楼梯,直接走到最里面的那面假墙前。

我摘下那幅向日葵油画。

我把那把小小的银色钥匙,插进墙上那个隐秘的钥匙孔。

钥匙插进去,严丝合缝。

我转动钥匙。

墙壁内部,传来一阵轻微的机括声。

我面前的那块墙板,无声地,向内缩进,然后滑向一边。

一个黑漆漆的洞口,出现在我面前。

一股浓郁得让人作呕的甜香,从里面涌了出来。

是香水。很多种女式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。甜腻,刺鼻。

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
我用手捂住口鼻,打开手机的手电筒,朝里面照去。

光柱刺破黑暗。

我看清了里面的景象。

我的瞳孔,瞬间收缩到了极致。

那是一个房间。

一个不大的,被精心布置过的房间。

墙壁上贴着粉色的墙纸,上面有小熊和爱心的图案。像个小女孩的卧室。

房间的正中央,放着一个人体模型。

那种服装店里用来展示衣服的塑料假人。没有头,只有身体和四肢。

假人的身上,穿着一件衣服。

是我那件,香槟色的,真丝吊带睡裙。

胸口那圈精致的刺绣,在手电筒的光下,闪着微光。

假人的脚边,散落着几件东西。

一条黑色的蕾丝内裤。

一条白色的纯棉内裤。

都是我的。

我丢的那些东西,全都在这里。

被“穿”在一个冰冷的塑料假人身上。

我感觉我的呼吸要停止了。

我的手电筒光束,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
光影晃动中,我看清了墙上的东西。

墙上,没有窗户。

墙上,钉满了照片。

密密麻麻,一张挨着一张。

照片上,是各种各样的女人。

她们有的在笑,有的在走路,有的在低头看手机。

她们全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,被偷拍的。

在这些照片的中间,有一块空着的地方。

那块地方,贴着一张我的照片。

是我搬家那天,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,站在花园里笑。阳光正好,我笑得很开心。

照片的下面,用红色的马克笔,写着两个字。

“我的。”

我的腿一软,差点跪在地上。我扶住门框,才勉强站稳。

这……就是他的秘密。

这就是他那间“堆满建筑模型和图纸”的地下室。

这不是储藏室。

这是一个……收藏室。

一个收藏着他所有病态、扭曲、和阴暗欲望的,收藏室。

我看着那个穿着我睡裙的假人,看着墙上那些女人的照片,看着写着“我的”那张我的照片。

一股彻骨的寒意,从脚底板,瞬间窜到了天灵盖。

我এতদিন以为的完美丈夫,那个温柔体贴的裴川,他不是一个人。

他是一头披着人皮的,怪物。

而我,就是他最新的,最得意的,收藏品。

就在这时,我的手机响了。

在这死寂的,令人窒息的房间里,突兀的铃声像一声惊雷。

我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。

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。

裴川。

9

我的心脏停跳了一秒。

铃声还在响。一声一声,像催命的符咒。

我不能不接。

我深呼吸,再深呼吸,用尽全身的力气,让自己的手指不要发抖。

我划开屏幕。

“喂?”我的声音,干得像砂纸。

“阿真。”裴川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,还是那么温柔,“在干嘛呢?”

“没……没干嘛。在画画。”我说谎了。脸不红心不跳。

“这么晚了还在画?别太累了。”他说,“我这边论坛结束了,刚跟几个朋友吃了点东西。”

“嗯。”我只能发出这种单音节的词。我怕我多说一个字,就会暴露我的恐惧。

“一个人在家害怕吗?”

他问我,一个人在家,害不害怕。

我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面前那个穿着我睡裙的塑料假人。

“不……不怕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他轻笑一声,“我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。好了,不打扰你工作了,早点睡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对了,阿真。”就在我以为通话要结束的时候,他又开口了。

“什么?”

“我爱你。”

他说,他爱我。

我的胃里,又是一阵翻江倒海。

“……我也是。”我听到自己说。

挂掉电话。

我靠在门框上,浑身脱力。后背的衣服,已经被冷汗湿透了。

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。

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粉色的地狱。

我退了出去,把那扇伪装的门关上,锁好。

我把那幅向日葵油画挂回去,一丝不苟地对齐。

我跑上楼梯,关掉地下室的灯,把大门也锁好。

我把那把蛋糕刮刀放回厨房的原位。

我回到书房,把那把银色钥匙用胶带重新粘好,放回埃菲尔铁塔模型的底座。

我把书房里被我翻乱的书,一本本摆回原位。

我做完这一切,就像一个精密的机器人。

我没有哭。也没有尖叫。

我的大脑,一片空白。

只有一个念头。

我该怎么办?

报警?

我告诉警察什么?我丈夫在我家地下室,建了一个房间,里面放着我丢的内衣,和一些偷拍的照片?

他们会信吗?

裴川是社会名流,是青年才俊,是所有人都交口称赞的完美先生。

而我,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证据,闯入了他“私人空间”的,歇斯底里的妻子。

他会有一万种方法,把这件事解释成一场无伤大雅的“夫妻情趣”。

他会说,那些照片,都是他的“艺术创作素材”。

他会再次用那种温柔的,心疼的眼神看着我,然后对所有人说:

“我太太,她最近压力太大了。”

到那个时候,我就会变成一个真正的疯子。

我不能报警。至少现在不能。

我回到卧室,把自己扔在床上。

我抱着膝盖,睁着眼睛,看着天花板。

直到天亮。

第二天,我像个没事人一样,起床,画稿,吃饭。李阿姨来打扫卫生,我还跟她笑了笑。

我的心里,却在进行着一场海啸。

我必须逃走。

但我不能就这么逃走。

我走了,墙上那些照片里的女人呢?她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别人病态欲望的猎物。

我是唯一一个,知道这个秘密的人。

下午,裴川回来了。

他拖着行李箱,走进家门。

他看到我,像往常一样,张开双臂。

“我回来了。”

我走过去,投入他的怀抱。

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,闻着那股熟悉的雪松味。

我的手,环住他的腰。

他把我抱得很紧。

“想我了吗?”他在我耳边问。

“想了。”我说。

晚上,躺在床上。

他像往常一样,从背后抱着我。

他的手,开始不安分地游走。

我的身体,僵硬得像一块铁板。

他似乎察觉到了。

“怎么了?不舒服吗?”他问。

“没有。”我转过身,面对着他。

在黑暗中,我主动吻上了他的嘴唇。

他的身体明显顿了一下,然后,他开始热烈地回应我。

他的吻,带着侵略性。他的手,用力地揉捏着我的身体。

我闭着眼睛。

我尝到了一股味道。

不是他嘴里的味道。

是我自己嘴里的。

被我咬破的嘴唇,渗出的血的味道。

一股,铁锈味。

10

我开始伪装。

我扮演一个毫无察觉的、沉浸在幸福里的妻子。

我对他笑,跟他撒娇,在床上主动迎合他。

他很受用。他似乎放松了警惕,以为之前的一切,真的只是我无理取闹的臆想。

但我知道,那只眼睛,还在盯着我。

他会在我画画的时候,悄无声息地站在我身后。

他会在我洗澡的时候,突然推门进来,说要帮我擦背。

他会检查我的手机,我的电脑浏览记录。

他做得不动声色,用各种各样“关心我”的借口。

我在他的监视下,活得像一个提线木偶。

而我,也在暗中观察他。

我需要更多的证据。

我需要知道,墙上那些女人,是谁。

我需要知道,除了我,还有没有其他的“收藏品”。

我开始留意他的一切。他的通话记录,他的社交软件,他带回家的每一份文件。

机会,再一次出现。

一天晚上,他喝多了。在一次学院的庆功宴上。

是他同事送他回来的。他醉得不省人事,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。

我把他扶到卧室,给他盖好被子。

他的西装外套,扔在了沙发上。

我走过去,把手伸进了他西装的内袋。

我摸到了他的手机,和一个硬硬的皮夹。

我拿出那个皮夹。

里面,除了银行卡和几张现金,还有一张照片。

是一张女人的证件照。

照片上的女人,很年轻,很漂亮。留着一头长发,对着镜头微笑。

她的笑容,很灿烂。

我认得她。

墙上,有她的照片。

在照片墙的最角落里,有一张她穿着运动服,在公园里跑步的侧脸照。

我把证件照翻过来。

背后,用蓝色的圆珠笔,写着一个名字。

纪瑶。

下面,还有一串地址。

是本市一所大学的女生宿舍地址。

我的心,沉了下去。

她是个学生。

我拿出裴川的手机。是密码锁。

我试了他的生日。不对。

试了我的生日。不对。

试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。还是不对。

我看着他熟睡的脸。

我忽然想到了什么。

我拿起他的手,用他的指纹,解开了锁。

手机屏幕亮了。

我立刻点开相册。

里面,除了我们俩的合影,和一些风景照,还有一个加密相册。

我的手,开始发抖。

我点开那个加密相册。

又跳出来一个密码输入框。

我几乎没有犹豫,输入了那个名字的拼音。

Jiyao。

相册,开了。

里面,全是纪瑶的照片。

各种各样,偷拍的照片。

她在图书馆看书。

她在食堂吃饭。

她在宿舍楼下等人。

她穿着漂亮的裙子,在跟朋友逛街。

一张张照片,记录了她生活的点点滴滴。

她就像一个被放在玻璃罩里的蝴蝶,每一个展翅,都被人记录,觊觎。

我往下滑。

照片的最后,是一个视频。

视频的封面,是那个粉色的房间。

那个收藏室。

我的手指,悬在播放键上。

我不敢点。

但我必须点。

我按下了播放键。

视频开始播放。没有声音。

画面晃动。是手持拍摄的视角。

镜头,对准了房间中央的那个塑料假人。

假人身上,穿着一套衣服。

不是我的睡裙。

是一套蓝白相间的,大学校服。

裙子,衬衫。

假人的脚边,散落着一些女生的贴身衣物。

视频的最后,镜头慢慢地,移到了墙上。

墙上,那张纪瑶的偷拍照上,被人用红色的马克笔,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叉。

一个鲜血淋漓的,叉。

我的手机,从手里滑落,掉在地毯上。

我冲进卫生间,跪在马桶前,疯狂地呕吐。

我什么都吐不出来,只有酸水。

我明白了。

我终于明白,那个收藏室,是用来做什么的了。

那是一个告别仪式。

每当他“完成”一个收藏品,他就会在那个房间里,为她举办一个最后的仪式。

然后,在她的照片上,打上一个叉。

那么,纪瑶呢?

照片上的叉,意味着什么?

她……是不是已经……

我不敢想下去。

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惨白的脸。

我的照片,还干干净净地贴在墙上。

我的名字旁边,还没有被打上那个红色的叉。

我是他的下一个目标。

我随时,都可能成为下一个纪瑶。

11

我不能再等了。

我必须做点什么。

我把裴川手机里那个加密相册,用最快的速度,全部备份到了我的云端硬盘。

然后,我删掉了我手机上的云盘APP。

我把他的手机,钱包,都放回他的西装口袋里。

一切恢复原样。

我一夜没睡。

天亮的时候,我做了一个决定。

我不能报警。警察可能不会相信一个没有直接证据的“疯女人”。

但我可以找别人。

一个能相信我,并且有能力帮助我的人。

方瑶。

我最好的朋友,也是一名职业的私家侦探。

我跟她认识,是因为我之前接过一个绘本的案子,需要一些背景调查。她很专业,也很可靠。最重要的是,她是个女人。她能明白我的恐惧。

我等到裴川去学校,立刻拨通了方瑶的电话。

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。

“喂?哪位?”方瑶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。

“方瑶,是我,许真。”

“真真?”她显然很意外,“这么早?太阳打西边出来了,你这个大画家竟然会主动联系我这个俗人。”

我没有心情跟她开玩笑。

“方瑶,我需要你帮忙。”我的声音,抖得厉害。

她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。

“你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她的声音严肃了起来。

“我……我怀疑,我丈夫……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。那些事情,太过匪夷所思。

“别急,慢慢说。你在哪?安全吗?”

“我在家。他去上班了。我现在是安全的。”

“好。”她顿了一下,“许真,你听着。不管发生了什么,我现在就过去找你。把你家地址发给我。在我到之前,不要做任何事,不要跟任何人联系。明白吗?”

“明白。”

挂了电话,我把地址发给她。

等待的时间,无比漫长。

我坐立不安,一遍遍地检查门锁。任何一点风吹草动,都能让我吓得跳起来。

一个小时后,门铃响了。

我从猫眼里看出去。

是方瑶。

她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,头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。

我打开门。

她看到我的样子,显然吃了一惊。

“天呐,许真,你……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?”

我把她拉进屋里,反锁上门。

我再也撑不住了。

我抱着她,嚎啕大哭。

这些天所有的恐惧,压抑,伪装,在这一刻,全部决堤。

她没有说话,只是抱着我,轻轻拍着我的背。

等我哭够了,她扶我到沙发上坐下,给我倒了杯热水。

“好了,现在可以说了。到底怎么了?”

我看着她冷静而锐利的眼睛,把我经历的一切,从丢第一件内衣开始,到昨晚发现的那个加密相D册,全都告诉了她。

我一边说,一边拿出手机,登录云盘,把那些照片和视频给她看。

她看得很快。脸色,随着一张张照片的划过,变得越来越凝重。

当她看到视频最后,那个被打上红叉的纪瑶的照片时,她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
“混蛋。”她低声骂了一句。

她看完所有东西,沉默了很久。

“许真,”她抬起头,眼神里充满了严肃,“这件事,比你想象的,要严重得多。”

“那个叫纪瑶的女孩……”

“我马上就去查。”方瑶打断我,“你现在要做的,是立刻离开这里。”

“离开?”

“对。你不能再待在这个房子里了。他已经把你当成了下一个目标。你留在这里,随时都有危险。”

“可是我走了,证据怎么办?地下室那个房间……”

“证据的事情,交给我。”方瑶的眼神,不容置疑。“我会想办法进去,拿到最直接的证据。但是,前提是你必须是安全的。”

她站起来,开始帮我收拾东西。

“带上你的证件,现金,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。不要带任何裴川送你的东西。尤其是电子产品。”

我像个机器人一样,听从她的指令。

十几分钟后,我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,站在门口。

我回头,看了一眼这个我曾经以为是天堂,现在却成了地狱的家。

“走吧。”方瑶拉住我的手。她的手心,很温暖。

我们没有走大路。方瑶开着她那辆不起眼的国产车,带着我,从别墅区的后门离开,七拐八绕,最后,停在了一家看起来很普通的快捷酒店门口。

“先住在这里。这是我的安全屋之一,没人会找到这里。”她递给我一张房卡,“记住,从现在开始,不要用你自己的手机。用我给你的这个。”

她递给我一个老式的,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诺基亚。

“在我联系你之前,哪儿也别去。好好休息,养足精神。”她看着我,“许真,接下来的,是一场硬仗。你需要力量。”

我点点头。

看着她驾车离开的背影,我握紧了手里的房卡和那个旧手机。

我知道,我的反击,从现在,才真正开始。

12

我在酒店里待了两天。

那是我这辈子最漫长的两天。

我吃不下,睡不着。一闭上眼,就是那个粉色的房间,和墙上那个血红色的叉。

我不敢开电视,不敢上网。我跟世界,彻底隔绝了。

唯一的联系,就是方瑶给我的那个旧手机。

第三天下午,手机响了。

是方瑶。

“我拿到了。”她的声音,带着一丝疲惫,但更多的是兴奋。

“拿到了?你怎么做到的?”

“商业机密。”她轻笑一声,“我进去的时候,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。他升级了安保系统。门上装了新的警报器。”

我的心一紧。“那你……”

“放心,我没事。但是,这说明了一件事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他发现你走了。”

我握着手机的手,开始出汗。

“而且,”方瑶继续说,“我查了那个叫纪瑶的女孩。她在一个月前,失踪了。警方立了案,但一直没找到人。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”

失踪。

不是死亡。

但这个词,比死亡更让人恐惧。

“方瑶,我们现在怎么办?”

“证据已经足够了。我已经匿名把所有材料,都发给了市局刑侦队的赵队长。他是我以前在警队的老领导,为人正直,最恨这种案子。他会立案调查的。”

“那……裴川会被抓吗?”

“会的。只是时间问题。”方瑶说,“但在这之前,我需要你,再帮我做一件事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我要你,回去。”

“回去?!”我尖叫起来,“你让我回那个地方去?他会杀了我的!”

“不,他不会。”方瑶的声音,异常冷静。“至少,在警察找到他之前,他不会。他现在最怕的,就是你把他的秘密捅出去。他需要稳住你。”

“那你让我回去干什么?”

“我要你,拿到他亲口承认的录音。”方瑶一字一句地说,“物证我们有了。但如果能拿到他的口供,这个案子,就成了铁案。他再也无法翻身。”

“我……我做不到。”我害怕。发自内心的害怕。

“你能做到。”方瑶说,“许真,你听着。他现在肯定像疯了一样在找你。你主动回去,他反而会放松警惕。我会给你一个伪装成口红的录音笔。你就装作是跟他吵架,离家出走散散心,现在气消了,所以回来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他一定会带你去那个地下室。那是他最得意的地方。他会向你炫耀他的‘收藏品’。那就是我们的机会。”

“如果……如果他对我动手怎么办?”

“放心。”方瑶说,“我的人,会24小时在别墅外面盯着。只要有任何异动,我们会立刻冲进去。而且,赵队长那边,应该也快有动作了。”

我沉默了。

我知道,方瑶说得对。

为了纪瑶,为了墙上那些不知情的女孩,也为了我自己。

我必须回去。

我必须,亲手把这个魔鬼,送进真正的地狱。

“好。”我说,“我回去。”

傍晚,我按照方瑶的计划,拉着我的小行李箱,回到了那栋别墅。

我用我自己的钥匙,打开了门。

裴川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。

他没有开灯。整个人,笼罩在黄昏的阴影里。

他瘦了,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。

他看到我,没有惊讶,也没有愤怒。

他只是看着我,眼神,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。

“你回来了。”他说。

“我回来了。”我把行李箱放在一边,走到他面前。

“去哪了?”

“随便走了走。见了几个朋友。”我按照方瑶教我的话说。

“想通了?”

“嗯。”我点点头,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,“对不起,前几天是我太任性了。”

他笑了。

那笑容,很诡异。

“没关系。”他站起来,走到我面前,抬手,摸了摸我的脸。他的手指,冰凉。“只要回来就好。”

他拉起我的手。

“走,我带你去看个地方。”

我的心,提到了嗓子眼。

他拉着我,走向那扇通往地下室的门。

他拿出那串钥匙,打开了锁。

他没有回头,只是拉着我,走了下去。

灯,还是那盏昏黄的灯。

空气,还是那股混杂着潮湿和香气的味道。

他直接拉着我,走到那面假墙前。

他摘下画,用那把银色的钥匙,打开了那扇隐藏的门。

门,向内滑开。

那个粉色的,地狱般的房间,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。

“欢迎光临。”他侧过身,对我做了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

“我的收藏室。”

他看着我,眼睛里,闪着一种狂热的,炫耀的光芒。

“你……也喜欢这里,对吗?”

13

我的手,在口袋里,死死地捏着那支口红形状的录音笔。

我按下了开关。

“这里……是什么?”我开口,声音在抖。

“是我的世界。”裴川走进去,张开双臂,像在拥抱他的王国。“一个完美的,纯粹的,只属于我的世界。”

他走到那个塑料假人面前,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,抚摸着那件香槟色的吊带睡裙。

“你看,多美。”他回头看我,眼神迷离,“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。你穿上它的时候,真美。”

“所以,你就把它偷走了?”我问。

“不,这不是偷。”他纠正我,语气很认真,“这是收藏。美好的东西,就应该被收藏起来。放在它应该在的地方。永远保持它最美的样子。”

他的目光,扫过墙上的那些照片。

“她们,都是我的收藏品。”他说,“每一个,都曾经那么鲜活,那么美丽。但是,她们会变老,会变得世故,会变得平庸。那太可惜了。”

“所以,我就把她们最美的一瞬间,留了下来。”

“纪瑶呢?”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名字,“墙上那个叫纪瑶的女孩,你把她怎么样了?”

提到这个名字,裴川的脸上,露出了一丝困惑。

“纪瑶?”他想了想,然后笑了起来,“啊,是她啊。那个不听话的孩子。”

他的脸色,瞬间沉了下来。

“她太吵了。总是哭,总是闹。破坏了这里的宁静。”他走到那张被打上红叉的照片前,用手指轻轻划过那个叉。

“所以,我让她,永远地安静了下来。”

我的血,都快凝固了。

“你……杀了她?”

“不。”他摇摇头,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,“我只是,送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。一个没有人能找到她的地方。在那里,她可以一直保持十八岁的样子。永远。”

疯子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。

“那我呢?”我看着他,“你把我带来这里,也是想……收藏我吗?”

他转过身,一步一步,向我走来。

他的眼神,充满了痴迷和占有欲。

“阿真,你和她们不一样。”他说,“她们都只是过客。只有你,是我的终极藏品。是这个世界的女主人。”

他离我越来越近。

“你看,我为你准备了这么多。”他指了指墙上我的那张照片,“我们可以在这里,永远在一起。没有人打扰。只有我们两个。”

“我们,会是这个世界上,最完美的一对。”

他的手,伸向我的脸。

就在他的指尖,快要碰到我皮肤的瞬间。

别墅外面,传来一阵刺耳的警笛声。

由远及近,越来越响。

裴川的脸色,瞬间变了。

他猛地转头,看向楼梯的方向。

“警察?”他的眼神,从痴迷,变成了暴怒,“你报警了?”

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,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。

“你这个贱人!”他咆哮着,面目狰狞,再也没有了半分平日里的儒雅。

我的机会来了。

我用尽全身的力气,把手里的那支录音笔,狠狠地砸向他的眼睛。

他惨叫一声,下意识地松开了手。

我转身就跑。

“跑!别回头!”

这是方瑶在电话里,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我什么都顾不上了,拼命地往楼梯上跑。

身后,传来裴川愤怒的嘶吼,和杂乱的脚步声。

我冲出地下室,冲向大门。

大门,已经被撞开了。

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冲了进来。为首的,是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。

他身后,站着方瑶。

“抓住他!”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指着地下室的入口,尖叫道。

警察们立刻冲了下去。

我腿一软,瘫倒在地。

方瑶冲过来,紧紧地抱住我。

“结束了。”她说,“许真,一切都结束了。”

我看着她,眼泪,终于流了下来。

地下室里,传来激烈的搏斗声,和裴川绝望的怒吼。

然后,一切归于平静。

14

我搬走了。

从那栋别墅里。

我没有带走任何东西,除了我自己的画稿。

裴川的案子,成了本市最大的新闻。

他的双重身份,震惊了所有人。那个在学生和同事眼中温文尔雅的教授,竟然是一个有着病态收藏癖的,连环绑架案的嫌疑犯。

在他家地下室的收藏室里,警方找到了大量的证据。那些偷拍的照片,视频,还有……属于那些失踪女孩的私人物品。

通过我的录音,和他自己的供述,警方确认了至少三起失踪案与他有关。

包括纪瑶。

他没有杀她。

就像他说的那样,他把她送到了一个“很远的地方”。

是一个他早年在乡下买下的,废弃的防空洞。他把那里,改造成了一个囚笼。

警察找到纪瑶的时候,她还活着。

只是,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。

除了纪瑶,另外两个女孩也被陆续找到。

她们都是被裴川用相似的手段,诱骗,然后囚禁。

他享受的,是那种把一个鲜活的生命,变成他“收藏品”的,绝对的掌控感。

而那个粉色的房间,就是他的“圣殿”。

每当他厌倦了一个“藏品”,他就会在那个房间里,举行一个告别的仪式,然后,把她转移到囚笼里去。

墙上我的照片,旁边已经准备好了红色的马克笔。

如果警察再晚来一步,我的名字旁边,就会被打上一个叉。

我成了这起大案的,关键证人。

我出了很多次庭。

每一次,在法庭上,我都能看到裴川。

他穿着囚服,剃了头发。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采。

他不再看我。他的眼神,大部分时候都是空洞的。

我不知道他是在伪装,还是他真的已经疯了。

但这都不重要了。

他最终被判了无期徒刑。因为他没有直接杀人,所以免于死刑。

这个结果,很多人都不满意。

但对我来说,已经足够了。

我知道,他会在一个真正的,冰冷的囚笼里,度过他的余生。

他再也不能“收藏”任何人了。

案子结束后,我去看了一次心理医生。方瑶陪我去的。

医生说我有一点PTSD,但情况不严重。他说我足够坚强,自我调节能力很强。

我笑了笑。

我不是坚强。

我只是,不想再回到那个噩梦里。

我换了一个城市生活。

我继续画画。我开了一个小小的画室,教孩子们画画。

孩子们的世界,很简单,很干净。

看着他们,我觉得自己也被治愈了。

方瑶偶尔会来看我。

她告诉我,纪瑶她们,都在接受治疗。恢复得很好。她们的家人,托方瑶向我转达了谢意。

我说,不用谢。

我救她们,也是在救我自己。

有一天,我收到了一个包裹。

里面,是一幅画。

是那幅向日葵的油画。

是警方返还的,我的“私人物品”。

我看着那幅画。画上的向日葵,依旧那么灿烂,那么热烈。

我把它挂在了我画室的墙上。

正对着阳光。

我的生活,也像这幅画一样,慢慢地,回到了阳光下。

只是,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我睡觉的时候,不再关灯。

我需要光。

我需要确定,当我半夜醒来,睁开眼的时候,我看到的是光明。

而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,地下室里的黑暗。

更新时间:2025-08-02 08:41:5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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